来到巴马的第一年,浙江宁波人邱绍决定重操旧业。他每月花1600元租了一个不足20平米的房间,开始研究中医治肺癌的方法。与他搬来一起居住的肺癌病人文晴先前租住的房间每月花费500元。医生告诉文晴,只有巴马能救她。于是文晴放弃医院的治疗,从大庆坐飞机远赴巴马。登机前,文晴的姐姐并未赶来送行。大多数亲戚觉得,文晴会客死他乡。

1991年,日本一家私人医疗机构“国际自然医学会”评定巴马为“世界第五大长寿之乡”。其余四个为前苏联高加索、巴基斯坦罕萨、厄瓜多尔比尔班巴、中国新疆南疆一带。

会长森下敬一经过研究认为,利用森下气能医学教学研究所开发的方法“砖瓦房口测定法”对巴马调查团人员进行访问前后的身体状况调查,全员脑神经系统、各种脏器、自然治愈力气能值皆有将进20-40%的增加。

巴马自此声名远扬。在此之前,本地人离乡打工,没有人听说过“巴马”。巴马县城地处深山,偏僻而宁静。未通火车,从南宁乘坐市际大巴需历经5个小时左右。根据相关统计,2016年巴马接待游客人次已达400万,常住人口一万有余。来到巴马的有养生人群、癌症患者和投资者。平静的小山村在几年内推倒了所有的瓦房,盖起酒店高楼以满足外来人员的需求。

这些外来人员被称为“候鸟人”。“候鸟”总是飞到他们认为舒服的地方。每年秋冬起,候鸟人飞往巴马,次年3月离开。在候鸟人中普遍流传着一些神奇的说法: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癌症患者在巴马居然活了好几年;生活在巴马的“三高”人群不必再服药治疗了,但返家后,病情则快速复发。

长达十年的巴马神话,带给本地人的却是困惑重重。

知道|巴马养生神话:“长寿之乡”的泉水能治癌美容

宁静、偏僻的村落已不复存在,高楼拔地而起

“神奇”的巴马水和“能治病”的山洞

5月11号是巴马科学养生协会“百岁之旅”活动的第七天。副会长金朝阳一如往常,他要带领22名老人进行宣誓。“百岁之旅”主要教老人们“如何科学喝水”。在一张课程表上,喝水的时间、容量有详尽的规定:上午9点到9点半要饮水395毫升;养生讲座时段要饮水800毫升;午餐要新装一瓶水回去;下午要分三次各喝395毫升;晚餐后要分三次各喝200毫升。

事实上,科养协会是由本地一家水厂“巴马活泉”投资组建的。进入巴马县城辖区后,每隔几百米就能看到“巴马活泉”在路边张贴的大幅宣传广告。科养协会的书柜里摆满了各类宣扬水的重要性的书籍,其中一本称:医疗界没有把水当作最好的药是错误的。活泉水厂的董事长伍永田称自己是全国首名鉴水师。

根据森下敬一的研究,巴马的水被称为“可滋泉”,是最适合人体皮肤吸收的小分子水结构,也是世界十大美容泉之一。

卖水由此迅速发展成当地的支柱产业。据一名当地人介绍,巴马的水有几百个品种,有的种类的水只外销,价格高昂的丽琅水则摇身成为“政府专用水”。

不少候鸟人的现身说法中,喝巴马的水有神奇的功效。在“百岁之旅”的养生讲堂上,一位来自北京的候鸟人称通过喝水,不仅血压降低了,十几年的便秘治愈了,偏头疼和糖尿病也治愈了。但一离开巴马,却需立刻进医院。旁边的老人们听得十分专注,极受鼓舞地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一脸虔诚、一饮而尽。听课的人中不乏来自辽宁的一位科技馆的退休馆长。

另一些候鸟人每天排队去山洞附近接清泉水,有的人也接雨水。他们笃信,巴马的水从地上到地下五进五出,生喝可以“排毒”。

“能治病”的还有百魔洞。百魔洞是位于巴马县坡月村的一个石灰岩溶洞,不少宣传资料称,百魔洞高达0.58高斯的地磁指数和附近每立方厘米7万的负氧离子可以治愈癌症,降低血糖、血压。当地的房地产公司在营销中心安放了以百魔洞为中心的能量场示意模型。不少候鸟人带足午餐,每天静坐在百魔洞的磁疗区。承担不起门票的候鸟人,绕着洞口散步,他们笃信这是在“切割磁场”。

来自云南70岁的韩琼兰和老伴花了1200元买了月票,每天进百魔洞磁疗。她称,之前通过吃蜂胶控制血糖,最低时测定为6.8左右。但来了百魔洞之后,什么也不吃,血糖降到了5.5。韩琼兰担心回去后病会复发,她决定下个月和老伴再买月票,继续坚持每天进洞。

韩琼兰对磁疗的认知是“老伴的手表每天都慢了十分钟”。她和老伴在附近的村子百魔屯每月花600元租了房子,每天的任务就是“进洞”。有时候她会带着几本小说打发时间,最近她看了一本书,是一位候鸟人写的《活在巴马》。作者写完书回到家里就死了。卖书的人告诉韩琼兰,“不回去就不会死。”

与韩琼兰的经历相似的是邱绍。刚来巴马的一年里,他带着文晴每天进洞磁疗。但是文晴的病情似乎并未好转。邱绍花三千块钱买了一台美国进口的负氧离子测定仪,他发现,百魔洞里测出的结果只有两三千。讽刺的是,洞外河边的负氧离子反而更高些,能够达到每立方厘米6千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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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魔洞的磁疗区

“今天不养生,明天看医生”

54岁的文晴是大庆人,六年前得了甲状腺癌,唯一的收入是每月500元的低保。晚上,文晴很少能睡着,浑身颤抖、不停咳嗽。后来,文晴凑齐了五万块钱,给医生包了一个红包,手术很成功。两次化疗后,甲状腺癌转为肺癌,家人瞒着文晴。不知病情的文晴花500元到北京协和医院挂专家号,专家只给了文晴一句话,去巴马吧,在百魔洞呆半个月就好。

文晴不知道“巴马”是什么,但她笃信北京大医院的专家。文晴收拾全部家当,坐飞机远赴巴马。临行前,姐姐没有送她。在家人的眼中,文晴一走就是永别。

事实上,在当年有许多人像文晴一样纷纷逃离大庆。大庆遍地油井,空气中弥漫着油气。许多人罹患肺癌、甲状腺癌。来到巴马的文晴遵照医嘱,每天都进百魔洞磁疗。她相信自己的病情将很快好转。在巴马遇到邱绍时,文晴租住在每月500元的房子里。年轻时的邱绍从事过中医,后来在成都发展园艺公司。退休离异后,邱绍决定听从朋友的建议,来到巴马养老。相处两三天后,他对文晴说,你天天咳嗽、肺上可能有毛病。两人去大型医院检查,文晴终于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顿时瘫软在地上。邱绍见文晴无依无靠,便开始陪她治病的漫漫之路。

磁疗失败后,邱绍陪文晴每天坚持散步。他们从百魔洞走到3公里以外的坡月村,再走回来。邱绍买了四台制氧机,后来每天花三百块钱租了几台医用氧气罐,他相信这远比百魔洞的“吸氧区”管用。邱绍开始研究如何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缓解肺癌的发作。他请教师兄,也与巴马众多的肺癌病人接触。

巴马旅游最兴盛的几年内,养生产业迅速发展。许多养生机构声称可以治愈癌症。大量的养生者和癌症病人租住在离百魔洞最近的村子百魔屯,由此,百魔屯变成了“癌症村”。街道上云集了各类针灸、按摩店、超声波疗法店、瑶药足疗店等。许多销售保健品的公司在巴马开设分店,有鹤年堂眼睛吃药古方店,权健火疗店等。大多数养生店贴满了励志的口号,“养生不是花钱,而是对健康的投资”、“今天不养生,明天看医生”。有养生机构推出了“诺贝尔疗法”,称专家都是获过诺贝尔奖的;另一家养生机构则说“我们是诺贝尔奖的评委,是专门管他们诺贝尔专家的”;一家教气功的机构称癌症的控制率是57%,另一家则称用狗油做药引,治疗癌症只需两三个月。没有人有行医资质,却都称自己是祖传“神医”。

在巴马,“长寿”被当作一种本地资源充分利用和开发。原本叫巴盘屯的村落被命名为“长寿村”,村口竖起了“世界长寿之乡”的碑石。四位百岁老人黄妈干、黄妈间、黄妈康、黄妈坤把自己的家里摆满养生秘诀的牌匾,等着游客进来合照和送红包。杂货店摇身一变成为“广西巴马老人长寿奥秘研究所长寿村办事处”,当地的特产火麻油、泡脚药、野生灵芝、茶叶成为了长寿秘方。

组织候鸟人科学养生的协会相继诞生。先是县老龄委下属的国际候鸟人协会成立,协会要求会员入会当天缴纳一百块钱,其后每年交一百块,最终人心涣散。此后,蓝色纽带成立,通过组建抗癌基地,组织会员唱歌、锻炼、做环保活动。今年3月,巴马活泉水厂成立了“科学养生协会”,指导候鸟人“如何科学喝水”。

金朝阳原本是蓝色纽带的副会长,后来去了科养协会。蓝色纽带为此特意召开理事会研究是否能同时兼职。两个协会的竞争也愈发激烈,尽管金朝阳否认两方在争抢会员。但有老人称,科养协会的确在私下动员他们入会,脱离蓝色纽带。有科养协会的成员甚至称,“我听到蓝色这个词就不舒服。”

在蓝色纽带,如果缴纳三百元,可以成为荣誉会员。团队最初成立参加的人叫“原创会员”,理事会每三年一选举。每个会员都有自己的会员号。一个来自深圳的30岁左右的小伙子,体重有三百多斤,每天和会员们一起坚持做操、锻炼,如今减了一百多斤。先前由于肥胖,他只能睡在地上,也交不到女朋友。后来,父母陪他在巴马租房子,专门减肥。

73岁的广东退休教师方益满每天早晨8点带领蓝色纽带的会员们唱歌。他与妻子来巴马八年,他养生,妻子减肥。两人每天吃青菜、饮清泉、唱歌、跳舞、做公益。他相信本地的土壤种出来的蔬菜健康、原生态,村民养的土猪吃玉米、树苗长大,肉质也是安全的。“在这里养生,我居然长出了黑头发。”

但邱绍感受到的却只有失望。邱绍免费给癌症病人看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接连死去。一个肺癌病人相信巴马的凉水可以治病,每天坚持喝七、八瓶,三天后大口吐血,不久死掉。另一个身体很壮实的病人,相信养生机构的秘方“吃蜈蚣能以毒攻毒”,结果全身浮肿死掉。还有病人信佛,遵照庙仙吃素的嘱托,结果营养不良死掉。而所谓的“排毒疗法”,让人上吐下泻,结果失去抵抗力,一些病人因此死掉。文晴去百魔洞跳舞的时候,一个人跳着跳着喘不过气来,文晴立马帮她做人工呼吸。最后看着她死去。”邱绍说,“这里没有医院,只有急救站。县里派救护车过来用一个多小时,人早就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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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科学喝水”是巴马科学养生协会百岁之旅活动的主要内容

拔地而起的高楼:“开关店”和“亲吻楼”

为满足外来人口的住宿需求,巴马的高楼拔地而起,多数没有规划手续。快速膨胀的需求等不及低效率的政府运作。“幸福来得太快了”。一位当地人说,“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那一年甚至喊出了‘打造小香港’的口号。”

曾担任过坡月村村支书的黄大尚告诉网易新闻《知道》,2006年坡月村只有一家“客栈”,第二年,来村里投资的外地人开始大规模搞起房产、疗养项目,带来了近百人的涌入,“08年到09年增加至300余人,09年到10年是两、三千人,10年到13年达到五、六千人。科学家们成群结队来测地磁、测水、测空气。”

“他们也没说他们是癌症患者,后来村民知道以后,都感到害怕。我们就跟他们协商,重症的病人就动员他们回去,这里不是治癌症的地方。”一些农家旅馆开始拒绝接收癌症病人。

为盖更多的楼,每一寸土地都被充分利用。楼与楼的间距极小,密密麻麻从地上窜出来,“拥抱”、“亲吻”。住户在阳台上能够伸手相握。为了节省成本,消防设施也省去了。方益满在坡月村住了五年。后来却不得不搬到了“癌症村”百魔屯居住。“周围的楼起来了,采光、通风都没有了。房东劝我们,这里住不下去了,你们还是走吧。”庞大的用电需求导致村里的变压器超负荷,停电越来越频繁。隔两天停一次,有时候一两天也没有电。

村民与候鸟人的矛盾在滋生。通常,外地来投资的老板购买村民的房屋产权,二者合作建房,协定返给村民一定数量的房间。但村民的房屋产权还未到期,投资者赚了钱后消失了。有的老板希望开发山林,承包河渠,村民们集体抵制。刚来的外地人到田里偷菜、偷玉米,屡禁不止。

声称能治疗癌症的养生机构同样让村民困扰不已。“那些都是外地人搞的。”他们称“能治好癌症也都是外地人说的。”黄大尚告诉网易新闻《知道》,因为这些机构持有营业执照,村里无法清理店面,只能尽力协调矛盾。“需要由政府的医药监督管理局来管。”村民们甚至时常担忧会否引来法轮功等邪教组织,后来黄大尚告诉村民,“见一个邪教的人我们就逮一个,全村行动起来,毫不留情。”

每隔一段时间,巴马县政府会来人专门整治、清理,这些店面会停业一段时间,随后又开起来,当地人戏称它们为“开关店”。派出所的治安压力、医院急救系统压力均骤然增长,巴马县准备在坡月村规划建一所大型医院。“要建得比县城的医院还要大。”

有时候,候鸟人也对村民产生嫌隙。一位候鸟人称,每次救护车都来得那么晚,当地人就觉得我们是癌症病人,没救。有的候鸟人租下房子,返回巴马后发现房子被撬,又租给了别人。邱绍在巴马县某个偏僻的村落购买12间房子,又在坡月村买了房子。他希望在巴马度过余生。不料,带文晴离开巴马看病之际,房东的儿子撬开锁,把屋里的古董、玉器、金币和整套收藏的人民币全偷了。邱绍立刻报案,由于作案者不满18岁,派出所将其送去劳教并赔偿邱绍八千块钱。

事发至今,两家人见面时,快速走过,招呼也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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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建在坡月村拥挤、无序的高端酒店和养生公寓

百魔洞盈利上千万,我们村却连个凉亭都没有

围绕长寿资源的利益争夺继续发酵。

2012年1月,由政府贷款出资,百魔洞被承包给深圳华昱投资开发(集团)有限公司。网易新闻《知道》获得的一份坡月村和巴马县旅游局签署的协议书显示:巴马县每年拨185000元旅游业受益资金给坡月村,从2013年起,每年增加1万元。同时,2007年坡月村与县旅游局签订的关于百魔洞门票收入提成包干的协议终止。

在行政区划上,百魔洞景区属坡月村辖区。华昱公司承包了村里的地,由此对政府提出把百魔洞承包给他们。但据黄大尚称,华昱公司对百魔洞景区的承包使得村民们极为不满。“每年百魔洞的门票收入有三四千万,坡月村的土地都被征收了,华昱公司应当为坡月村做一些公益事业。一条不到两公里的路修了三年,如今坡月村一个凉亭也没有。路灯是前几个月我组织修建的。”

黄大尚称,村里唯一的广场——足拉屯广场是候鸟人和村民合资修建。“华昱是个只管收钱的诈骗犯。”黄大尚称。由此,村民们准备今年合同到期后向县里申请对百魔洞的收入进行股份制分红。

事实上,华昱公司并未和坡月村直接订立协定,规定改造村里基础设施的相关条款。因为附近的村子叫“百么村”,百魔洞起先叫“百么洞”,后来在华昱公司的推广中,为了突出百魔洞磁疗的神奇效力,故改动了名字。此外,最初百魔洞的门票是25元,如今已经上涨至85元。但每天入洞的游客仍乐此不疲。

自从门票上涨后,方益满和邱绍都没有再进过百魔洞。对在巴马居住了很多年的候鸟人来说,百魔洞的神话早已被打破。

网易新闻《知道》获得的一份《坡月片区项目建设的情况汇报》中显示:华昱公司总投资30亿元建设百魔洞项目。在景区将会修建五星级功能酒店级高档会所、景区路网建设和中心广场、商业街、健康养生街等。一期项目还会涉及到96座坟墓的搬迁,引发农户的不满。

公开工商资料显示,深圳华昱投资开发(集团)有限公司1993年成立,属于道路运输业的中外合资公司。注册资本35100万元。据此前报道,华昱曾在巴马租用了近千亩农田,引进欧盟有机农业最高标准的德米特农法,进行了3年的土地轮休。这还曾使得附近村落的村民不解:这个企业好奇怪,拿钱租了田地不种东西,而是每年翻晒撂荒。据说这是为了让土地“排毒”。

华昱董事局主席陈阳南还曾公开称,要把巴马打造成旅游度假小镇,并重新命名为“盘阳河小镇”。

入驻坡月村的大型项目还有世纪养生园,开发商是巴马百岁人养生实业有限公司,其股东还参股了巴马县豪华酒店武周度假酒店项目。据营销中心的工作人员介绍,世纪养生园一期项目销售半年已卖了400多套,均价在一万一左右。第二期项目会再涨两千块。

在森下敬一的称赞中,巴马是“遗落在人间的一片净土”。每到秋冬季节,盘阳河的水蓝粼粼地泛着绿光,河畔流传着“裸浴”之风,到河中任清纯的河水冲洗自己的身体。人们将其看作一种艺术享受。如今,原汁原味的巴马已经消失了。“应该用‘村中城’称呼比较恰当。要知道是这样的,我们当初也不会来巴马。”方益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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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益满带领蓝色纽带的会员编写了歌词本,他们时常组织“在旷野中吟唱”

巴马失败:再也不想来了

邱绍最终决定搬离巴马。三年前刚从成都来巴马的邱绍,觉得这里空气好得简直是世外桃源。“一个十几万亩山林掩映着的村庄,只有八百多个人住,氧气怎么消耗得完。”而如今,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刚从大城市来这儿,都会有错觉。巴马的美好被所有人无限放大了。”他打算,如果巴马的房子卖不掉,就送给相熟的人。邱绍已经在防城港买了一套房子,下半年他就和文晴搬过去。

巴马的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三年前,邱绍曾去过盘阳河源头三门海岸,售票中心有20多米长、5米宽的垃圾堆,男女老少在源头水流附近洗澡。他立马举报此事。其后央视跟进对盘阳河污染的报道,并引述村民的话称,“盘阳河的水看着干净,仔细看上面有一层油。”

方益满的感受亦是如此。初来巴马之时,他在日志中写道:沿途山路弯弯、扶摇上落,远望群峰叠趣、山青水秀,所到之处都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三门海地下河天水一色、洞中有洞,我们简直如入仙境、如痴如醉!他相信他将要过上的养生生活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如今,方益满承认,盘阳河的水没办法直接喝了,只能在洞口打水。“有的人去接雨水,我这个还比较珍贵,是干净的洞口的水。”此外,许多候鸟人笃信,人越来越多,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含量变高,氧气、负氧离子越来越少。所以去百魔洞吸氧要挑午饭时分,那个时候人最少。

6月5号世界环境日时,蓝色纽带发起了捡垃圾的环保活动,号召“垃圾不落地”,对百魔屯的垃圾进行分类。“候鸟人污染的环境也应该由候鸟人来治理。”

巴马人的生活已今非昔比。在此之前,坡月村的人均收入只有一百多,如今已经增加到五六千块左右。然而,几乎每个人都意识到,收入增长的背后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生态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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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村的百岁老人习惯而机械地摆出照相姿势

2017年5月25日,巴马县政府外宣办发布消息称,太平洋建设集团与巴马成功签约,在离坡月村40公里以外的赐福湖北岸打造赐福湖康养项目,拟投资500亿元,总体规划范围约4234亩,计划建设为全球成功人士休闲养生中心。

消息一出,包括坡月村村民和候鸟人在内,都感到极为震惊。蓝色纽带徐先生告诉网易新闻《知道》,有些政府人士反感坡月村的癌症病人。巴马现在正在拍摄一部旅游宣传片,“尽量去忽略候鸟人的群体,以免影响巴马的形象。可是没有候鸟人,巴马如何能保持其特殊性?不像其他的旅游基地,巴马可利用的历史、文化资源都没有特别丰富。”

在他们看来,坡月村业已形成的建筑、生态的混乱、无序,已迫使政府不得不搁置对这里的商业包装和开发。“或许赐福湖康养项目打造好后,会引流一部分人往赐福湖迁移,政府再对坡月村、百魔洞景区进行整顿。”

徐先生称,村民与候鸟人在房屋建筑上混乱的产权关系也是政府棘手的问题之一。等候鸟人购买的房屋产权期限一过,复杂的三角关系变成了村民和政府的两方关系,政府或许开始对混乱、拥挤的建筑推倒、重建。

22年前,亲自将巴马送上“世界长寿之乡”席位的森下敬一在国内举行的某次研讨会上,他直称巴马是“失败的案例”、“再也不想去了”。

最近几年,森下敬一称,据他的考察,江苏南通应为“世界长寿之都”。两年后,他又称,江苏如皋是“都市型的长寿乡”。如皋的长寿现象在世界“长寿版图”上具有典型意义和研究价值。如今,森下敬一的名号已经变成了“世界长寿乡调查团团长、世界长寿乡科学认证委员会主席”。事实上,在他们的官网上,“国际长寿科学研究所”主营保健品、长寿水、宝石、食材和自然疗法仪器的售卖,在生物医学方面的权威数据库Pubmed上搜索不到任何此团队关于长寿的论文。森下敬一所创办的“御茶水诊所”认为,“所有的病是由‘脏血’引起,需要‘净血’来彻底治疗。而绿茶的净血作用最好。”

淡季的巴马显得十分冷清。在巴马县城,最新式的名牌服装店和高端酒楼拔地而起,人迹寥落,出租车司机每天守在汽车站旁边闲聊。在长寿村,专职和游客合照的长寿老人一言不发,百无聊赖地晃着扇子。去年,一位百岁老人去世,长寿村目前只有四位百岁老人。游客拿起相机时,老人十分娴熟地摆出“耶”的手势,随后又迅疾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直到递上红包时,老人才十分亲昵地拉住游客的手,用本地土语连声说道,“谢谢你,长寿、长寿。”